喜宝

《喜宝》

第1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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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家明已准备好了。

他说:“勖先生在马厩等我们。”

我没有言语。随着他出发。

持枪的只有勖存姿与宋家明。天才蒙亮,我架上黄色的雷朋雾镜,天气很冷。我有种穿不足衣服的感觉,虽然披风一半搭在马背上,并没有把它拉紧一点。我心中慌乱,身体疲乏。

我尽在泥水地踏去,靴子上溅满泥浆。宋家明喃喃咒骂:“这种鬼天气,出来打猎。”我不出声。

老添身后跟着十多二十只猎犬,我不明白为什么咱们不可以在春光明媚的下午猎犬,让那只狐狸死得舒服点。

不过,如果皇帝说要在早上六点半出发,我们得听他的。

蓝宝石的鼻子呼噜呼噜响。

老添问:“老爷,我们什么时候放出狐狸?”

勖存姿冷冷他说:“等我的命令,老添,耐心一点儿。”

就在这时候,在对面迎我们而来,是一匹栗色马,我呆半晌,还没有想到是怎么一回事,勖存姿已经转过头来说:“喜宝,你应该跟我们正式介绍一下。”

是汉斯·冯艾森贝克。

我的血凝住。我说:“快回头,汉斯,快。”

“为什么?”汉斯把他的马趋前一步,薄嘴唇牵动一下,“因为今晨我不该向国王陛下挑战吗?”

宋家明低低地骂:“死到临头还不知道。”

“汉斯,”我勒住蓝宝石对他说道,“你回去好不好?”

他在马上伸出手,“汉斯·冯艾森贝克。”

勖存姿说:“我姓勖。”他没有跟汉斯握手。

汉斯耸耸肩,把手缩回去。

我说,“汉斯,快点儿走。”我恳求他。

但没有人理睬我。宋家明坐在马上,面色变成死灰。

勖存姿说:“冯森贝克先生,请参加我们。”他转身,“老添,放狐。”

老添把拉着的笼子打开,狐狸像箭一样地冲出去,猎犬狂吠,追在后面,勖存姿举起猎枪,汉斯已骑出在他前面数十码了。

我狂叫:“汉斯!跑!汉斯!跑。”

汉斯转过头来,他一脸不置信的神色,然后他看见勖存姿的面色及他手中的枪,他明白了,一夹马便往前冲,一切都太迟了。

勖存姿扳动了枪,呼啸一声,我们只看见汉斯的那匹栗色马失了前蹄,迅速跪下,汉斯滚在泥泞里。

我很静很静,骑着蓝宝石到汉斯摔倒的地方,我下马。

“汉斯”我叫他。

他没有回答。

他的脸朝天,眼睛瞪得老大,不置信地看着天空,眼珠的蓝色褪掉一大半,现在只像玻璃球。

我扶起他。“汉斯。”我托着他的头。

他死了。我的手套上都是血与脑浆。

我跪在泥泞里,天蒙蒙地亮起来。

宋家明叫道:“别看。”

我抬起头瞪着勖存姿。我放下汉斯站起来。我说:“他连碰都没有碰过我。勖先生,而你杀了他。”

勖存姿对老添说:“添,老好人,快去报警,这种事实真是太不幸了,告诉警察我误杀了一位朋友。”

宋家明说:“不,勖先生,是我误杀了他,猎枪不幸失火。”

我说:“这是一项计划周详的谋杀。”

老添说:“我早告诉冯艾森贝克先生,不要跑在前头,我马上去警局。”他骑马转身,飞快地受令去报警。

汉斯的马在挣扎,它摔断了前腿。

“把枪交给我。”我说。

勖存姿一点儿也不怕,把枪交在我手中,我向马的脑袋开了一枪,然后把枪摔在地下。

我蹲下看汉斯的脸,那脸就像一尊瓷像,他死了。

我想转身走开,但是脚不管使用,我昏了过去。

醒来的时候是个罕见的晴天,鸟语花香,我躺在自己的床上。辛普森大太坐在我跟前,她看见我睁开眼睛,嘘出一口气。

“好了,”她说,“真把我们吓坏了呢,宋先生与勖小姐明天结婚,若你不能去参加他们的婚礼,那可失望呢。”

“他们结婚了?”我问着撑起床来。

“姜小姐,我早劝你别服食过量的镇静剂与安眠药,现在可不是造成药物反应了?你昏迷了一日一夜,把我们吓得——我去叫护士进来。”

我怔怔地躺在床上。

一个人被谋杀了,这家人若无其事地办起喜事来。

勖存姿与护士同时进来,护士替我打针,量血压,拆除我手腕上的盐水针。

勖存姿用平静的声音说:“我们很担心你的健康——”

“汉斯呢?”

“下葬了。”勖存姿还是那种声调,很平静,“真是不幸,打猎最弊处便是有这种危险。警方很同情我们,案子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。我发誓以后再不会碰猎枪。”

我问:“你会不会做恶梦?”声音也同样的淡漠。

“不一定会。”他答。

护士喂我服药。

我问护士:“我是否瘦很多?”

护士微笑,“一下子就养回来了,别担心,只有好,该瘦的地方全不见掉肉。以后别服安眠药了。”

我问:“真的是药物反应?”

“自然,”她诧异,“医生的诊断。”她拍拍我的手背,离开房间。

我说:“你收买了每一个人。”

“我可没买下犹大伊斯加略。”他改用苍凉的声音。

我完结了,这一生人再也逃不出他的掌握。

我想起问:“你为什么不杀掉丹尼斯阮?为什么不杀掉宋家明?还有令郎勖聪恕?”

他背着我说:“他们不碍事。你不曾爱上他们。”

“我也没有爱上冯艾森贝克。”

“是的,你有,你已经爱上了他,你只是不自觉而已。我认识你远比你认识自己为多。我必须要除掉他,不是他就是我。”

“你错了。”

“我没有错。你亲手烤苏芙喱给他吃的时候,我知道我没有错。”他说。

我不置信地问:“你竟为我杀人?”我颤抖。

“我会为你做任何事。”他说。

“为什么?”

“你己是我的女人,喜宝,你必须记住这一点,你可以永久地离开我,但是只要你仍是我名下的人,你最好不要妄动。”他的声音像铁一般。

我想到汉斯的头颅,他的血与脑浆,我呕吐起来。

勖存姿把护士叫进来。

第二天勖聪慧嫁宋家明,我还是去了。坐在圣保罗大教堂,像个木偶,脸上妆着粉,身上穿着白色缎子小礼服,帽子上有面网、有羽毛。辛普森一直站在我身边。她待我倒由假心变得真心。

聪慧美得不能置信,纯白缎子的长裙,低胸,细腰,头发高高束起,上面一顶小钻石冠,像童话中的小公主。我沉默地看着她。

一个人被谋杀了,倒在泥泞里,他们却若无其事地办喜事。甚至一家都来了,只除却聪恕。勖存姿完全公开了我与他的关系,把我介绍给他的妻。

欧阳秀丽女士还是那么富泰雍容,一张脸油光水滑,她一切的动作都比这世界慢半拍,她把我从头看到脚,从脚看上头,缓缓地点点头,不知是什么意思。

我叫一声“勖太太”。

她说:“大冷天,穿得这么单薄,不怕冷?”

我惨淡地笑一笑,根本不知如何回答。辛普森倒抢先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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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问辛普森:“我一定得去吗?”我很疲倦。

辛普森轻声说:“姜小姐,有些女孩一天坐在办公室里打八小时的字,而你只不过偶然陪他去猎狐。喜欢或不喜欢,你就去一次吧。”

我不由自主地拥抱住辛普森,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,仿佛自她那里得到至大的安慰。人是感情的动物,毕竟我与她相处到如今,从春到秋,从秋到夏,已经一个多年头了。

我很快入睡。答应汉斯我会考虑,倒并不是虚言。我的确要好好地想一想。我的一辈子……

清晨我是最迟下楼的一个。辛普森把我的头发套入发网,我手拿着帽子与马鞭。

“苏芙喱做得好极了。”他顾左右而言它。

“谢谢。”

“问题是公主是否愿意脱离那条龙。”他凝视我。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我双手掩住脸。

“你很害怕。”他说。

“那么离开他。”汉斯说,“你的生命还很长。”

“让我考虑。”我说。

“我给你一个星期。”

他送我出门口,我开动摩根回家。

辛普森告诉我,勖存姿已经先睡了,明天一早,他希望我们可以出发去猎狐。宋家明也会一起参加。

“为什么?因为如老添所说,他的势力很大?”汉斯很镇静,他的眼睛如蓝宝石般的闪烁。

“老添说得对。”

“你害怕吗?”他问。

我点点头。

“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来见我?”他问。

“是的,我不否认我害怕。”我叹口气。

“你拥有最美丽的马,最美丽的车,最美丽的房子,最美丽的项链,但你不快乐。为什么?”

“他恐吓我,他威逼我,他在心理上给我至大的恐惧。”

“是否你太倚赖他?”

“不。我不能够爱一个老头。他不过是一个老头。他也不能爱我,我只不过是他用钱买回来的婊子。”

但是勖存姿的阴影无时不笼罩在我心头。汉斯给我的笑脸敌得过勖存姿?

“你有没有想过要离开他?”汉斯问。

“如何离开他?他什么都给我,”我绝望地说,“待我如公主。”

“但他是一条魔龙。”汉斯说道。

“你会不会客串一次白色武士?”我问。

车子到达汉斯门口,他靠在门口,他靠在门前吸烟斗,静静地看着我。我停下车。

“美丽的车子。”他说。

“对不起,汉斯,我——”

他敲敲烟斗,打断我的话,“我明白,你的糖心爹爹回来了,所以失约。”

“对不起。”我叹口气“我以后再也不方便见你了。”

他把烟斗放进口袋,他轻轻地抱着我。“你还是个年轻的女人。这个老头一只脚已进了棺材,他要把你也带着去。你或许可以得到整个世界,但是赔上自己的生命,又有什么益处呢?”

我走进他的屋子内,忽然觉得舒畅自由,这里是我唯一不吃安眠药也睡得着的地方。

我转头说:“我做一个苏芙喱给你吃。”

“你会得做苏芙喱?”他惊异。

我微笑地点点头,“最好的。瞧我的手势。”

我不响。为什么?

“是不是勖先生除了物质什么也不能给你?”

“那倒也不是。”

“那么是为什么?不见得单为了失约而来致歉吧?你并没有进我屋子来的意思,由此可知他在等你。要不留下来,要不马上回去,别犹疑不决。”

但是我想与他相处。我下车,关上车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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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的,随便你,我管不着你。”他的声音很平和。

“回来我们吃夜宵。”我说着吻一吻他的手。

“速去速回。”他说

我回到车房去开动那部摩根——这么美丽的车子!我想了一生一世的车子。我想足一生一世的一切,如今都垂手可得。勖存姿是一个皇帝,我是他的宠妃……我冷静下来。或者我应该告诉汉斯·冯艾森贝克,我不能再与他见面。我的“爸爸”回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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